李健雪
（徐州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摘要：指称晦暗性现象是传统的、尚未得到明确定论的语言现象。语义学及其分支学科对其有过相关的论述。主要观点可以概括为内涵说和心理空间说。在语用—认知框架内，指称晦暗性现象可以理解为 “一个形式的基础语义功能，通过语用得到引申并用以指称其它对象、表达其它意义”的语用歧义现象。指称晦暗性现象语用歧义说的提出，不仅体现了语用综观论的思想，而且还能充分验证语言认知结构隐喻性的特点，对全面透析指称晦暗性现象的本质，并据此拟建语用意义动态建构的语用体验模式提供理论和方法上的指导。
关键词：指称晦暗性，内涵说，心理空间说，语用歧义说，语用意义
A Probe into the Phenomenon of Referential Opacity
Abstract: The phenomenon of referential opacity is a traditionally problematic area. Semantics and its sub-branches have attempted to explore the nature of referential opacity from the idea of intensionality and mental space theory. Within the field of pragmatics and cognition, referential opacity may be broadly understood as “a form’s basic semantic function being extended pragmatically to cover other referents or meaning”, which is the idea of pragmatic ambiguity. The understanding of referential opacity in the light of pragmatic ambiguity can not only reveal the notion of pragmatic perspective but also fully validate the metaphorical features of cognitive structure, the aim of which is to make a further understanding of the nature of referential opacity and thus probing into the pragmatic-experiential pattern in pragmatic meaning constructing.
Key Words: referential opacity, intensionality, mental space, pragmatic ambiguity, pragmatic meaning
一、引言
指称晦暗性（referential opacity）在语义学中指一个构式或上下文如用某些类型的同指词语替换后就不能保持其真值函项地位。（Crystal 2002） 指称晦暗性这一“传统的、尚未得到明确定论的语言现象” (Saeed, 1997: 322) 在语义学及其分支学科如形式语义学、语言语义学、认知语义学中都有过专门的论述，概括起来主要有语言的内涵说（Lyons, 1995；Cann, 1993；Frawley, 1992）和心理空间说(Saeed, 1997)。随着语用—认知跨学科研究的发展，指称晦暗性现象可以解释为 “一个形式的基础语义功能通过语用得到引申并用以指称其它对象、表达其它意义”的语用歧义现象。指称晦暗性现象不仅是一种普遍语用现象，同时也体现了一种普遍的隐喻认知机制。事实上，持内涵说的Lyons和心理空间说的Saeed都没有否定过指称晦暗性现象的语用和认知特性。Lyons在肯定了指称的语境依赖性的前提下指出，指称的透明性与晦暗性所引起的歧义现象“为我们提供了充分的可以将指称理论扩展到日常语境以外的理由”，“事实已经证明在所谓的日常语境中存在大量的超出人们想象的内涵性”(1995:302)。Saeed在谈到心理空间理论对指称晦暗性现象的解释作用时，也认为“建立心理空间的规则可以预测指称的弹性(referential flexibility)作用，而这种预测自然也包括指称晦暗性现象。” (1997: 325)Saeed还主张将指称“歧义现象推向指称研究的中心位置”，并预言“这种歧义的广泛性和普遍性”。(1997: 325-326)有鉴于此，我们提出了指称晦暗性现象的语用歧义说。目的是将指称晦暗性现象的研究置于人类语用—认知研究的范畴，探索语用意义建构的体验共性。基于此目的，本文试图验证如下假设：1）意义的建构过程是一个体验的过程；2）体验的过程具有层次性；3）指称晦暗性现象的产生是基于第二层次身体的体验，即语用体验的结果。为此，本文首先概述指晦暗性现象的各种理论观，然后分析语用歧义说，并据此探讨指称晦暗性现象意义建构过程的语用体验模式。
二、内涵说和心理空间说
Sweetser 和Fauconnier (1996: 26)认为像例[1]这样的句子，通常可以作a和b两种解释。[1a]的意思是“希望奥狄帕斯想要娶一个人（也许叫做乔卡斯塔）。虽然奥狄帕斯并不相信这个人（即乔卡斯塔）是他妈妈，但说者认定乔卡斯塔是他妈妈。[1b]则可理解为“奥狄帕斯希望娶一个像他妈妈一样的人”。例[1]产生[1a]和[1b]两种解释（歧义）的关键是对mother一词的不同理解。传统将b解认定为指称晦暗性现象，通常用拉丁语de dicto表示；a解则在指称上是透明的，通常用拉语de re 表示。
[1] Oedipus wants to marry his mother.
[1a] Oedipus is supposed to want to marry someone (perhaps Jocasta), whom he does not believe to be his mother but whom the speaker characterizes as his mother.
[1b] Oedipus’s wish is to marry someone whom he (as well as the speaker, perhaps, though not necessarily) would describe as his mother.
“指称”一直是语义学和哲学探讨“词与世界关系问题”的一个经典课题。哲学家Frege（1980）认为一个语言表达式的指称就是这个表达式的外延(extension)，即一个表达式在任何模型中所指的实体和功能。(Cann, 1993: 267) “一个外延表达式应该是清楚、直接、不言而喻的”，(Frawley, 1992: 20) 即指称的透明性。而指称晦暗性指的是“一个表达式外延确定的晦涩性”(Frawley, 1992: 20)。这种外延确定的晦涩性常常与指称晦暗性语境或指称晦涩语境，即与“不能产生直接蕴涵的语境”有关（Cann, 1993: 267）。外延确定的晦涩性直接受制于造成直接蕴涵失败的晦暗性语境。更确切地说，晦暗性语境就是“如果出现在那一语境中的一个词或短语没有被用于进行严格的指派，那么，这一语境在指称上是晦暗的”。(Quine 1953:142 ) 那么，造成直接蕴涵失败以及不能给一个词或短语进行严格指派的语境到底是怎么产生的呢？
第一，语言内涵说。模态逻辑和逻辑语义学把内涵性(intensionality)这一传统课题作为自己研究的对象之一，并用一对拉丁语短语de dicto (“关于所说的内容” “about what is said”) 和de re (“关于事物本身”“about the thing”) 以区别指称的透明性和晦暗性(Lyons, 1995: 301)。内涵(intension)是相对于外延而言的。根据Frege (1980)的观点，一个表达式的指称义即外延义（denotation）通常由其外延(extension)和内涵(intension)组成。Lyons (1995: 301)则用例[2]清楚地说明了一个指称表达式在外延和内涵上的差别。
[2] I wanted to meet the first woman Prime Minister of Great Britain.
例[2]中的the first woman Prime Minister of Great Britain可以作两种理解：第一是直接的外延解释，即对具体个体的识别；第二是内涵解释，即话语发出者没有把这一指称表达式当作是真实的人，而是表达了某个符合这一指称表达式描写内容的概念。Cann (1993: 268)认为，区分一个表达式的外延指称和内涵指称能够对指称透明性语境和指称晦暗性语境进行区分。第一种作指称透明解（de re）。因为在指称透明语境中，一个谓词(predicate)可以解释为一种函数，即建立在其主目(argument)外延特质（extensional type）之上的一种函数；第二种作晦暗性解释解（de dicto）。因为创设晦暗性语境的谓词通常具有指示功能(denoting function)。在指示过程中，将其主目的内涵特质划进自己的领域。Lyons依据句子的真值条件的特点，认为指称晦暗性语境就是“将一个指称表达式替换为另一个带相同指称的表达式的替换过程中，这一替换不一定保留这个句子真值条件的常量”。 (1995: 301)内涵说从指称的二元属性出发，以可替换性作为基础，以真值条件的可变性为前提，使指称晦暗性现象的本质在真值语义条件下得到了合理的解释。但正如Cann (1993: 267)所认为的那样，内涵是一个心理的概念。指称晦暗性语境在很多程度上受制于谓词的指示功能。这样的谓词，如 例[2]中的want等属于表示命题态度的动词。它们在心理空间的建构时起着“空间构造词”（Fauconnier, 1985）的作用。因此，有必要从认知心理的角度对指称晦暗性现象作进一步探讨。
第二，心理空间说。心理空间理论能就语言和哲学方面的诸多问题作出合理的阐释，其中包括造成间接指称困难的指称晦暗性现象。(Sweetser & Facunnier 1996: 8)
1）内涵概念形式化的条件
真值条件语义学通常依赖可能世界解释一些非真值命题的句子。如例[3]-[6]（Cann, 1993: 26）描写的都是非现实世界情景或虚拟世界情景。但借助特定的语义标记语，并通过对这些标记语的识别，这些句子中的指称对象可以得到合理的解读。例[2]中的时间标记语（on 12, August 1990）、例[4]-[5]中的情态动词标记语(might、would)以及例[6]中的虚拟条件(counterfactual conditionals)标记语(if Richard Montague had been a linguist…)，可以把一个人的信念、愿望和某种其他心理态度再现出来，使例[3]-[6]在可能世界中的命题为真。
[3] On 12 August 1990, a team of robots from Mars began to clean up Earth’s poisoned atmosphere.
[4] The depletion of the Ozone Layer might be caused by the excessive use of aerosol sprays.
[5] Would that I had never agreed to write this book!
[6] If Richard Montague had been a linguist, he would never have written PTQ.
正是由于像例[3]-[6]这样的情景可选择性使得内涵概念的形式化有了理论依据。可能世界建立在逻辑真假值的基础上，目的是希望对与现实世界中为假的命题找到合理的解释。所以，可能世界能够提供解释内涵概念形式化，即可用于解释指称晦暗性形式的合理性。但语言是以系统的方式植根于人类的认知之中(Lakoff & Johnson, 1980; Sweetser, 1990: 1)，指称晦暗性现象不可避免地与人类的认知系统有直接的联系。作为语言使用者分派和处理指称关系的概念结构理论(Saeed, 1997: 319)，即心理空间理论为内涵概念的形式化提供了条件，使指称晦暗性这一自然语言中的意义建构现象在认知范畴内得到合理的解构。
2）知识与指称的互动
指称晦暗性现象产生的一个直接原因是“知识与指称的互动”。 Saeed(1997: 322)依据Fauconnier（1985）的心理空间理论，互动过程主要是通过连接关系将现实空间(R)和心理空间(M)与触发语和目的语联系起来的过程。R空间和M空间的差异往往造触发语指向的偏离。因此，需借助某种特定的连接手段，激活储存在心理空间中的一个个小概念包或知识包，将触发语解压并沿着连接语即空间构造词在M空间的路径指向目的语，从而找到触发语和目的语之间的语义链接，使指称晦暗性现象在认知空间中得到合理的解构。假如我们认定Saeed关于“指称晦暗性现象是‘知识与指称的互动’的结果”这一观点正确的话，那么，运用心理空间理论进行解歧的过程中，需要解决的问题至少应包括知识与指称互动的内容、形式标记及解歧手段等方面的内容。
3）知识与指称互动的内容、形式及解歧手段
知识与指称互动所形成的指称晦暗性现象主要包括：信念知识、时空概念知识以及逻辑推理知识等方面的内容。信念系统方面的知识通常包括说者对所述命题的态度、观点，看法等主观化的概念知识。这类表示主观概念的词通常以动词形式标记将主句及其包孕子句连接起来，构成句法平面上的“主谓结合体”，如Max believes…、Mary hopes…、Gertrude claims…等（Fauconnier, 1985:17）。主谓结合体中的动词如believe、hope、claim以及think、want、suspect等，通常被称为命题态度动词。这类命题态度动词使包孕子句的真值命题带上了浓重的主观化色彩，从而使包孕子句中的指称对象偏离其常量指称路径（如字面意义），出现分层现象，即de re和de dicto两个不同的层次及解读方式。如例[7]由于命题态度动词的突显性，使得包孕子句中的无定名词短语a detective的指称分层：de re层和de dicto层。De re层作透明解：特指某一具体的、特定的个体；de dicto作晦暗性解：泛指一个不确定的个体，即对detective这一指称对象的提及。
时空概念是人类认知的基本出发点。时空知识作为一种特殊的概念包储存在人们的概念系统中。在命题表述的过程中，表时空的概念包常以介词结构作为形式标记，如in Len’s picture、in John’s mind、in 1929、at the factory、from her point of view等（Fauconnier, 1985:17）。这些形式标记能将所述命题的指称对象活化，发生指称转移，从而造成指称晦暗性现象的产生。例[8]中，由于film空间的介入，使得命题中的指称对象Michelle的具体所指出现了分层流动现象：一是R空间中的Michelle与F(电影)空间中的角色扮演者之间的流动；二是在F空间中，Michelle指称影片中的女巫角色。
推估知识是人类进行逻辑运算的一种基本方法，也是构建人类概念知识，拓展思维空间的基本方法之一。逻辑推理知识直接影响命题的态度及其指称表达式意义理解的明晰度。逻辑推理知识在句法层面上主要以副词（如really, probably, possibly, theoretically等）、情态动词（如may, must等）、否定、连接词（如if A then…）包含析取式（如either… or…）、时态和语气以及量化中的一些特殊情况。从逻辑上讲，这些形式标记如同说者对命题所持态度的逻辑算子。从心理空间理论的角度讲，这些逻辑算子凭各自特殊的形态标记和特殊的演算程序，在语言的形态层面上建立起各种想象空间，如可能空间、否定空间、假设空间(hypothetical spaces)、时间空间、态度空间以及范围空间等，并通过创建主观想象空间连接命题中的指称对象，将语义层上的语义内容从客观实在层中剥离，蜕变为假设、肯定、否定、或虚拟等想象层，从而产生晦暗性语境，出现指称歧义。如例[9]中，说者将if p, then q这一语言形态标记作为逻辑算子建立起一个新的p和q都能容纳的H空间，即If I were a millionaire…这一虚拟空间。H空间为指称对象VW和Rolls提供了de dicto的空间环境。
[7] The Captain suspects that a detective in the squad is taking bribes. (Saeed, 1997: 323)
[8] In the film, Michelle is a witch.
[9] If I were a millionaire, my VW would be a Rolls. (Fauconnier, 1985: 31)
Fauconnier (1985: 1-2)认为自然语言“逻辑”的许多问题证明与心理空间结构的诸多特征有关，其中之一就是指称的晦暗性。鉴于“通过心理方式建立、并由语言形式指向和识别的语义项而建立起来的心理空间理论，实际上并不讨论严格意义上的指称问题，而是试图通过空间建构过程把像透明和晦暗性这样的‘范围’(scopal) 问题作为具体的和心理意象之间的指称对应(referential correspondence)来处理”（Fauconnier，1985: 3）这一事实，从心理空间理论的角度来看探讨指称晦暗性现象，首先应该是一个范围问题，即介于透明与晦暗之间一个心理范围问题。这一范围需划定意义建构过程中由空间构造词诱发所建立的心理空间对应的范围。在这一范围内的对应，应能通过心理、文化和某些语用因素就不同性质的对象建立联系，从而实现用一个对象指称另一个对象并识别这一对象的目的。建立这种指称对应，解决心理空间中指称晦暗范围问题的方法可以借用“语用函数”(pragmatic function)概念：
“如果（一般意义上的）两个对象，a和b，通过语用函数F(b=F(a))将其联系起来，那么，对a和da的描述可以用于识别其对应词b。”(Fauconnier,1985: 3)
语用函数概念的普遍原则就是所谓的识别原则(Identification Principle)。所以，像例[10]中的Plato指称透明度范围的确定，可以通过语用函数中的识别原则首先确定author和books的对应关系，即a = “Plato”, b = F1(a) = “books by Plato”（设这一语用函数为F1），以达到“间接”指称the books by Plato的可能，实现指称转移。而对da的描述（即对Plato而不是Socrates的朋友等这一人名的描述）可以识别对象b，即Plato这个人所著之作品。(Fauconnier,1985: 4)另外，在通过空间构造词策略建立各种心理空间中，指称透明和晦暗之间的歧义关系也可以直接从触发语和目的语之间的识别中得到解释。这一识别过程也即识别原则通过各种空间进行操作的过程。
[10] Plato is on the top shelf.
综上所述，构成指称晦暗的各种知识及其形态标记实际上就是用来建构各种心理空间的空间构造词（虽然表述上与Fauconnier的有所不同），包括显性的（如例[1]-[3]和例[6]-[9]）和隐性的（如例[4]-[5]和例[10]）。它们不仅为各种空间的建构建起了桥梁，明确了空间关系中指称晦暗的实质，也为指称意义的解歧所遵循的设别原则提供了解释性公式。
三、语用歧义说
语言语义学和形式语义学把指称晦暗性现象的产生的原因归因于语言的内涵性，解决了“词与客观世界实体不对应”的问题。认知语义学借用认知语言学的心理空间理论，将指称晦暗性现象归结为由空间构造词建构的各心理空间触发语向目的语的映射或投射，解决了“意义独立于语言使用者心理”的问题。真值语义条件下的单一的内涵说仅仅从语言的形式出发，没有充分考虑语句发出者的心理和认知因素，心理空间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内涵说的不足。但语言的指称过程不仅仅是“从客观世界中对实体进行选择的行为”(Cann, 1993: 267)，它更是一种动态地进行语言选择的语言使用过程，是从认知的、社会的和文化的整体角度对语言现象的进行综观（Verschueren, 1999: 7）的过程，是“把现实建构成有意义的经验”(Marmaridou, 2000: 61)的语言使用过程。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指称过程也就是语言使用过程。指称晦暗性现象则是语言使用过程中意义动态建构的一种复杂而又普遍的现象，是一种语用歧义现象。认知语言学认为，意义来自身体体验，体验是构成人类“赖以进行思考和行动的日常概念系统隐喻性”（Lakoff & Johnson, 1980: 4）的根本途径。所以，指称过程实际上是人类根据自身的身体体验，融合认知和社会文化诸因素并将其内化，同时利用隐喻、转喻等认知手段进行动态的意义建构的过程。指称晦暗性现象就是这种动态语用意义建构过程中的一种特殊而又普遍的现象。所以，把指称晦暗性现象纳入语用－认知的框架内，从语用歧义的角度出发，则能更全面、深入剖析指称晦暗性现象的本质。
语用歧义指的是“一个形式的基础语义功能通过语用得到引申并用以指称其它对象、表达其它意义”。(Sweetser, 1993:1)根据Sweetser关于语用歧义的界定，当一个指称表达式与其所指称的对象对等时，其指称是透明的；如不对等，则是晦暗的。如例[1]中的指称表达式mother用于指称“生母”时，其形式和其基础语义功能是对等的；如用以指称“与母亲品质等相同的任何一个女子”，其形式和基础语义功能则不对等。指称表达式与基础语义功能的不对等并非主要由于表达式本身的多义性决定的，而主要是通过语用引申获得。语用引申一方面与语言使用的诸因素如语境等因素有关；另一方面，与语言使用者心理空间建构的动态性有关。例[1]中关于mother的歧义问题主要由说者视点和主语视点的不同决定的。[1a]作透明解，是由于主语(Oedipus)外的说者，即话语的发出者根据语句发出时特定的语境以及说者独特的判断力促使读者从语句外的事实中寻找mother解读的答案。（虽然根据遗传学以及伦理道德，Oedipus不应该娶他的生母Jocasta）；[1b]作晦暗解，是因为句子的主语Oedipus本人通过命题态度动词wants直接参与了对命题的判断和决策。读者因此仅从语句本身出发，根据语句主语Oedipus的视点寻找mother的指称对象，即儿子希望能够娶与母亲品貌特征相仿的女子为妻。另外，例[10]中所谈到的两种语境关系决定了语句发出时关于“书”空间（B）和“作者”空间（W）的建构。母空间B的主要特征之一和子空间W之间存在一种因果关系。这是作为因的W空间又能将其主要特征投射到母空间B，即果空间，并覆盖其作为“书”的其他特征，如文字、文体、或内容。这种投射过程是一种语用推理过程，涉及到多种认知结构和多种语用体验。在日常言语中，“白宫”可以用来指称“美国总统”，“美国总统”可以指称“美国政府”等都是通过语用引申使基础语义功能发生变异，并超越语言形式进入新的指称域，从而指称其它对象或表达其它意义。因此，语用引申构成了语用歧义的关键，也是造成指称晦暗性的主要因素。那么，语用引申的条件、途径和手段又是什么？它们是如何对指称晦暗性产生影响的呢？
语用引申的条件——语用体验。 语用引申，顾名思义指的是将语言形式置于语言使用的综合环境下，将具体的客观实在抽象化、概念化、规约化，从而实现语用意义的具体化。语用意义一方面植根于认知并由语言文化规约驱动；另一方面又为探讨语言使用的互动和社会诸因素提供潜势。(Marmaridoui，2000: 1)抽象化的过程源自身体的直接体验，即通过身体的直接感知形成概念。概念化了的内容常常带有浓重的文化特质在大脑中固化，成为社会群体和言语社团所共同遵守的规约。如例[1]中的mother是已经规约化了的概念，除了a female parent外，还可以指如1)ones own female parent; 2) a female head of religious society of women (NUMs) living together; 3) the cause of anything happening; 4) a title of respect for a MOTHER; 5) a title given to an ld woman等。对例[1]中mother的不同理，解涉及语言使用的互动和社会诸因素。按照规约的做法，儿子是不可以和自己的母亲结婚的。所以，例[1]中mother指称的晦暗性，实际上是由于语用引申造成的基础语义功能变化而表达其它意义的情况。因此，我们把依据规约化的概念结构，通过语言的实际使用，对语用意义进行的体验就叫语用体验。
语用歧义说可以较客观全面地解释指称晦暗性现象在内涵说、心理空间说和言语行为说方面的局限。假如我们认定内涵源于身体体验。那么，这种身体体验是间接性的。因为，直接的身体体验得到的是对外部世界的认知，是第一层次意义体验。基于第一层次身体体验而得到对实体的感知，属语言的外延意义。如“白宫”是一座建筑物，是美国历史上除第一任总统华盛顿以外所有其他总统居住的地方。第二层次身体体验，主要是语用体验。语用体验是建立在身体体验之上的高层次体验。它源于并超越第一层次（低层次）体验。如将对建筑物的直接体验上升到对建筑物中居住的人的体验。把建筑物与居住于其中的人的立场观点直接联系起来，这是语用体验的结果。Langacker (1987: 149)也认为，基础域(basic domain)处在概念复杂性层级的最底层：它们提供了任何具体概念出现所必需的原始的、代表性的空间。Langacker所说的基础域，本质上属于我们所说的源于身体直接体验的低层次体验。“白宫”的外延义就如同一个基础域，它为由此而引申的内涵义提供了必要的同时也是原始的和代表性的空间，使得居住于白宫中的人、物和言行的衍生有了现实上的可能性。
语用引申的途径——推理和内化。 例[1]中，mother指称的晦暗性现象的产生可作多层次理解，如上述的内涵说和心理空间说。但内涵说仅从词本身的外延义和内涵义的差异性作静态分析，并没有真正将指称置于语言使用的环境下考虑，而属理想化的形式分析。心理空间说虽然将说者空间和语句主语空间作了区分，但mother内涵义产生的真正原因并未涉及。因此，只有将指称晦暗性现象置于语用－认知的框架内，分析语用歧义过程中语用引申的途径，才能透析指称晦暗性现象的产生的真正原因。 Marmaridou（2000: 4）认为语言使用毫无疑问既是一种内在现象，又是一种外在现象。据此，她提出了语用意义的认知假设：假如语言植根于认知并在社会中得到发展，那么，语言使用一定具有认知结构和社会现实概念化的双重特性。根据这一观点，可以假定指称意义等同于语用意义。由指称晦暗性现象造成的语用意义，主要通过语言使用者的推理和内化过程产生。内化指的是认知结构和经验概念化共活（coactivation）的产物。这种经验概念化主要由文化驱动并通过语言使用得以强化。(Marmaridou，2000: 8)社会文化参数，包括交谈双方的权势关系、社会角色以及相关的社会价值和文化信仰等在语言使用中得到强化，形成经验概念化。个体通过语言使用将这些参数内化。同时个体以社会执行者的身份，在互动过程中参与对社会文化参数的挑战、维持及创造。例[1]中mother一词的理解是多层面和多层次的，只有在认知和经验的互动中才能将其所体现的各种社会文化参数突显、维持或改变。同时，个体具体的使用中，筛选出合乎语境所需的含义，是“生母”还是“具有与母亲品貌特征相似的女子”。推理是体验现实的唯一方法，（Marmaridou, 2000: 55）具体的对象的推理涉及范畴的基础层面，而抽象推理过程则通过意象图式实现。例[1]中，mother的原型是通过一个个具体对象（母亲），在范畴化过程中获得。在MOTHER原型的基础上衍生出关于“具有与母亲品貌特征相似的女子”这一概念，则是由MOTHER原型的意象图式类推而成的。因此，“祖国啊，我的母亲”中的母亲源于mother的原型概念，在语用推理的过程中衍生出内涵义。
语用引申的手段——隐喻、转喻等。 认知推理和经验内化常借助认知语言学中的心理空间理论、理想的认知模式、意象图式、隐喻结构、场景和相应的框架、原型理论等分析手段。社会意义由直接的认知结构建构，而不是由外在形式和结构的内在心理表征构建。社会意义的内化过程，给语用意义的体验、产生和理解提供一个完美的解释途径。如在Saussure is the father of modern linguistics这一表达式中，father内涵义的产生，实际上是通过语言使用中的因果关系隐喻而来。由于有了瑞士语言学家Saussure的贡献，才有了现代语言学理论。所以，Saussure正如生物系统中的“父亲”(father)，将“现代语言学”这一抽象概念具体化。例[10]中的Plato、例[11]中的cheese sandwich以及例[12]中的Brazil等，都是通过转喻等手段构成了指称晦暗性语境。对这些指称对象的理解则需从语用歧义的本质特点出发，才透析其特定的语用含义。
[11] Where’s the cheese sandwich sitting?
[12] Brazil wins the World Cup.
四、结语
指称晦暗性现象是一种十分复杂而又普遍的语言现象。就形式而言，指称晦暗性主要包括：1）同一外延形式可作多种不同的理解； 2）不同的外延形式指称同一对象。对指称晦暗性现象的理解目前虽然尚未定论，但每一种解释都尽可能在各自的理论框架内逼近事实真相。内涵说强调词义的层次性。但仅从静态的形式出发，没有充分考虑语言使用者及语言使用的环境；心理空间说强调词义的空间构造性以及在各空间的投射。虽然从语言使用者及其认知心理互动的角度进行的考察，但从某种程度上说忽略了语言使用中语用意义内化和推理的作用。语用歧义说则能把语言使用和认知结合起来，将第二层次语用体验看成是连接认知深层与表层形式的主要途径，并试图从外部语言事实，探究人类思维与语言的关系。指称晦暗性现象体现了一种普遍的认知机制，对指称晦暗性现象的剖析可以深入了解人类隐喻认知结构的规律，指称晦暗性现象语用歧义说的提出，对进一步探讨人类语用意义动态建构的语用体验模式提供理论和方法上的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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